2014年1月11日 星期六

(寫得不好的)舊文重登 4



香港經典再讀﹣﹣楊學德《錦鏽藍田》
自資出版,香港,2002

《錦鏽藍田》描繪1979年夏天某日,藍田屋邨裡的眾生相。它並無突出的主角或故事主軸,全由屋邨裡的「咖哩啡」擔大旗,小人物小故事共治一爐。遠方背景正在開山闢石,市面同時懸掛米字旗、青天白日旗和五星旗,地鐵還未開來,巴士無冷氣亦無電視;鏡頭拉近一點,波地爛仔撩事生非,大排檔爺爺講潮語,打機同學懶理學校鐘聲,落難香港的鄉親,只要「麥提莎」不喜「麥麗素」的胖子,丟失美國士兵玩具的小孩,萬家晾衫竹掛起萬國旗﹣﹣庶民生活圖景巨細無遺,實在沒法盡錄。楊學德回憶中的世界,色彩何其烈艷,晚上一場風暴彷彿吹走了一整個時代,繼而屋邨清拆,冰冷的高樓和暗啞無光的現實取而代之。《錦鏽藍田》厲害之處,是在香港人現在耳熟能詳的「保育」、「集體回憶」、「地產霸權」等概念尚未成形之前,就已把這些嚴正的命題繪聲繪影有板有眼畫出來了。假如有天有人上線上綱,這部漫畫很可能會成為攻擊批鬥的對象,因為它觸動了目下社會各種難解的糾結。

2007年香港三聯推出復刻版,印刷顔色偏差頗多,亦即色彩美學的偏差,阿德出國時也不敢帶去見人;而後來的模仿者,恐怕都看錯地圖走錯路了。同年出版的法文版,則印刷比初版更為精良,可惜不諳法文者無緣拜讀,但這版本對歐洲獨立漫畫新生代卻產生了很大的啟發,好像比利時的Brecht Evens深受影響。今年2013年的中文簡體版,顔色印好了,書名卻改壞了﹣﹣《我在屋邨長大》,你當阿德是《我在伊朗長大》的膺品嗎?「錦鏽」的雅致,「藍」的色彩,以及「藍田」的地方性,蕩然無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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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幻、荒唐、勁搞笑﹣﹣傅志華《最近的路障》
Editions Litan,台灣,2010

一、一隻「人頭鳥」,偷咬一位美女的腳跟,一位騎士挺身相助趕走怪鳥,怪鳥邊飛邊喊:「吻我!她嘴唇好軟!她嘴唇好軟!」騎士問美女:「牠說的是真的嗎?」然後就吻下去。

二、阿茂整餅,在熱鍋上烤pancake,熱鍋一拋,圓形的pancake拋上夜空,貼在天空上變成月亮,阿茂便從廚櫃拿一盒砂糖出發,門外有架火箭等待升空。

以上情節出自這位居於法國和台灣兩地的François Fléché(取了個中文名傅志華),他畫油畫,也畫壁畫,漫畫首作《最近的路障》(Remblais Récents),書名不明所以然,正好配合書裡荒誕的氣氛。全書不過二十篇單頁漫畫,卻好像一塊小石頭,激起巨大的旋渦,想像力極其驚人。人物常常置於疑幻疑真的場景,時而壓抑胸中的鬱悶一下爆發,時而出現情欲的勾引,時而荒唐的處境產生搔不到癢的笑點;加上桃紅、粉紫、翡翠綠、泥黃等配搭怪異的色調,有時斷頭斷尾像夢樣的情節,讀著卻完全投入畫中的意識流,潛行到想像世界的迷離異域。而這迷離世界終歸是內向的,達至某種不得已的迫切性,書中一篇漫畫正好總結這樣的內部世界:

三、有一晚,我吸進自己的內部,裡面幽暗而不分清事物的邊界;我繼續前行,走廊掛著各種形狀的物件,進入房間,地板發亮,還有螢光的植物;然後另一房間,一對情人在做愛,而隔壁正發生一宗命案,這時突然跑出一匹奔騰的馬,然後我聽到憂鬱的音樂,我隨著音樂一直走,最後到達海邊的懸崖,我別無選擇只好跳下去。


(原載於「動漫基地」網站,2013年11月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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